陈瑄上前,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阵,岛民手中的盒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不是日本的漆器吗?且连旁边摆放的折扇也是日本的,再加上生硬的日式汉语,莫不是遇到倭寇的窝点了?他在心中打了一个盘旋,便有意耽搁下来,故意问:“看看我这把剑能换你几个盒子?”陈珜忙拿出一柄佩剑,让倒八字眉的岛民观看。
陈瑄装作什么都不懂,若无其事地顺势拿起了店家的一把折扇把玩着,反反复复观察着店主的一举一动,更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最多换两个。”店主倒是不卑不亢。“那就不换了。”陈瑄斩钉截铁,陈珜收起了宝剑。
“客官别恼,我们商议嘛。”店主见客人人多势众,且有些来头,说话的语气缓和了,也不敢再强卖。陈瑄从摊上抬起头,眉宇间透着掩藏不住的英气,平静笑道:“和你开个玩笑。我这把剑乃祖上所传,千余年间,历经沧桑,虽说不上价值连城,盘下这个店来怕也是绰绰有余,还是留着你的盒子自己慢慢消受吧!”
“你敢戏弄——”店主大喊一声,大眼睛里的黑眼珠凸出来,就要发作,旁边的人拽了他一把才算作罢。
陈瑄对陈珜低声道:“看出了什么?”陈珜慢慢摇摇头:“感觉不对劲,却也看不出什么。”“那就让你再见识见识。今晚带几个功夫好的弟兄悄悄进院,记住了,看看就行,万勿打草惊蛇。”陈瑄见多识广,他已断定了这个摊点的倭寇嫌疑。从十几岁起,陈瑄就在大将军傅友德的帐下听令,见识过的战阵和各色人员多了去了。
那年,他跟随大将军远征云南,一群大雁掠过长空北去,不知谁说了一句“莫非是北元的信使吗?”因为路途遥远,北遁的残元和云南梁王帖木儿不花的联络就是靠大雁传书。若真是信使,还能依他不成?素有神箭之称的陈瑄弯弓搭箭,随着羽箭直冲云霄,一只大雁应声掉在了不远的草地上,众人还未及上前,又一只大雁竟从高空中飞冲而下,一头栽死在了落雁的身旁,大睁着眼睛,怒视众人。大家惊诧不已,却也没有发现什么信件。
鸿雁于飞,哀鸣嗷嗷。那群大雁转了一个圈飞了回来,在更高的空中盘旋着,久久不去。大将军帐下的幕僚遂讲起了“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生死相许”的诗词及元好问葬雁的典故。纵然是沙场勇士,铁血男儿,也经不住这等悲壮的爱恋故事。陈瑄着实难受了好一阵子,最后也仿效古人的做法安葬了两只大雁,两只清隽高雅、忠贞不渝的大雁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陈瑄“葬雁”的趣事没人知晓,而他“弯弓射雁”的事在军中却传得沸沸扬扬,连太祖朱元璋也知道了有个弯弓射雁的年轻小将。陈瑄随大将军傅友德回京奏捷时,皇帝还特意看了他百步穿杨的表演,一时轰动京师。
几年后,陈瑄承袭了父亲都指挥同知的职务,带数千人马从征南番、越巂,讨建昌叛乱,平定天星寨,无往而不胜。进攻卜木瓦寨时,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陈瑄纵马在战场上左冲右突,马重伤倒地,他的脚也因伤重不能动弹。他单腿跪地,拖着伤脚,箭无虚发,率官军一次次打退了敌兵的进攻,整整坚持了一天,终于等来了援兵。
建文四年,陈瑄被调回京师任右军都督佥事,执掌水师,在长江上防范燕军。建文帝的复古和迂腐的书生气派他实在是看不惯,遂举师归降燕王,遏阻北军的战船却载着燕军顺利渡江。燕王即位,封他为平江伯,食禄一千石,赐诰券,世袭指挥使。接着就命他充任总兵官,总督海运,从江南往北京和辽东运送粮饷,这一送就是十几年。
开始接受这个旨意时,陈瑄真是战战兢兢的。毕竟,他也只是在长江里操练了半年多的水师,如今要到他毫不熟悉的浩渺的大海上当差,蓝天碧海,雪浪银帆,近百艘海船、数千名官兵、十万石粮饷,他虽身经百战,也未免彷徨。他找到洪武年间泛海运粮的刘纶,又通过刘纶找到了更多的旧船员,了解了海运的全过程,才开始了远赴辽东、北京的航行。其间,风浪成了他的常客,倭寇地袭扰成了他海运中搏击风浪之外的点缀。多年打交道,他已熟悉了倭寇的每一个细微的举动,一场偷袭与反偷袭的战斗不可避免了。二十三四岁的陈珜是陈瑄的本家侄子,瘦高的个头,清癯略黑的面庞,看上去像个不大上进的书生,在跟随叔父的近十年间,常常担当斥候的重任,练就了胆大心细的好秉性。他喜欢冒险,喜欢深入虎穴的刺激,得了这份差事,就像吃了蜜一样。晚上出发前,陈瑄又给他找了个懂日语的通事。
果不出陈瑄所料,这所院落正是日本倭寇的窝点。他们以交易为掩护,行侦伺之实,院里、屋里除储存漆器、刀具、折扇等部分用于交易的货物作遮掩外,还有许多空房和地下室,陈珜等潜到窗下时,听见屋里几个人一会儿日语、一会儿汉语地小声议论着。
原来,在陈瑄登岸的同时,倭寇大头目山本一郎也凑巧来到岛上,听说了停泊在岸边的几十艘粮饷货船,商讨着下一步的方略。陈珜听不懂谈话的内容,急得恨不能杀进去,他把通事拽到近前,瞪着眼问讯式地扬扬头,通事使劲点点头他才放心。大致的意思是三日之内集中近千人,于第三日子时直捣陈瑄的座船及相邻的五条船,拿下中枢,得手了接着打,不利时就撤到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