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重重落于众人心头,只因此刻跪在底下的,祖籍皆不在岭南,便族中有人外放岭南做官的,也早已暗中转移找人顶替。
众人两股战战,额上冷汗直冒,在新皇释放的威压之势下,眼神游移面色惨白一片。
面面厮觑间惊慌失措,原以为自己底下的动作做得隐蔽,却不曾想新皇对他们一举一动皆了如指掌。
一时间,无人敢说话,御书房一片死寂,便是最前方的太傅也沉默不语。
“诸位领着朝廷俸禄,享着百姓供奉,竟也说得出如此凉薄之言,朕属实寒心。”
底下众人之中,也不乏寒门出身,新帝此话一出,丝丝缕缕勾起早已淡忘遗弃的为官初心,一时羞愧难当。
“陛下所言极是,臣惭愧……”
一人叩首,摇摆不定之人也随之叩首,至于有几分真心悔过,便不得而知了。
“诸位爱卿提议封城,原也是为了顾全大局……”
新皇深谙朝堂御下之术,沉吟着安抚人心,底下众臣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些许,颇有些感念皇帝。
顾瑾邵笑意不及眼底,嘴角悄然勾起一抹稍纵即逝的冷笑。
“众卿的顾虑也是朕所顾虑的,眼下张太医领了太医院半数人,已到了岭南,需得给他们些时间寻找医治之法。至于岭南北上之路朕已派了人前往镇守阻截,为远走避祸之人安排住所,鼠疫一时还传不到岭北。”
“陛下英明!”
听闻鼠疫一时传不到京中,多数人暗自松了口气,直呼新皇圣明。
纵然心知此念头并不磊落,但谁人不怕那自古便无药可医的鼠疫呢?
“如此,众爱卿便………”
正当此时,外头忽而喧嚣,秦重健步如飞,神色肃然地走至顾瑾邵身旁耳语。
“陛下,外头是岭南驻守大臣,方才无召闯入宫中,称有要事要禀。”
“何事?”,顾瑾邵蹙眉,为着岭南鼠疫一事,他一连几日都休息不足两个时辰,难免疲倦烦躁。
秦重摇头,略一思索,猜测:
“岭南探子来报,鼠疫范围内三城中,百姓似有异动,前朝余孽时有活动踪迹。”
前朝……余孽?
“让他进来。”
秦重领命,前去将人领到御书房中。
那岭南驻守大臣年不过知命,却生了满头华发,面上布满风尘与沧桑,想来是昨日觐见后压根没洗漱休息过。
他神色悲怆,激动地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哽咽,一时老泪纵横:
“陛下,臣有罪!”
“哦......爱卿何罪之有?”
顾瑾邵收回虚扶的手,重新坐回上座,神色平静地等他回话。
“岭南两月前已现鼠疫端倪,淮城中已出现百姓高热不退、咳嗽不止呕血之症。臣那时正忙于岭南税赋纳贡之事,听下属来报,说是已命大夫诊断为风寒,遂也不以为意,熟知随着淮城中陆续有人出现此状,甚者为之丧生才知......”
岭南驻守大臣悔不当初,神色悲戚,继续道:
“才知那胆大包天的下属,实则并未请大夫诊断,蒙骗了臣,可那时鼠疫已在城中蔓延开来,染疫之人不足一月便浑身沁血而亡,百姓中已有人慌忙逃窜至邻城。若非......若非陛下圣明及时下旨封淮城,便是连相邻几城怕也将沦陷........”
岭南大臣抬眼望向神色隐晦不明的天子,心中愈发沉重不安,恐天子一怒之下便下旨诛他九族,连累族人送命......
“你确实有罪,为官多年却依旧识人不清、用人不当,遭人蒙骗,险些酿成大祸!”
偌大的御书房,年轻的新帝脸色严峻,声声斥责落下,不止是那岭南大臣手脚虚软,面如土色,便是身后的朝臣也将头埋得极低。
“臣自知罪无可恕,只是.......臣还有一事要禀,此事至关重要!”
顾瑾邵手肘抵在案上,揉了揉眉心,“何事?”
底下的人默了默,再抬首时,以一种视死如归之态,强撑着虚脱之体,咬牙道:
“近来岭南民间流传,说......说是陛下、陛下......”
似乎觉得荒诞异常,他迟迟说不出口。
顾瑾邵瞥他一眼,沉声命令:
“有话直说。”
“民间流传,陛下与西羌一战之所以大胜,是得了仙人庇佑,臣溯其源,此话出于历经与西羌一战的一名将士之口。”
座上原本垂首的新皇眼皮猛然掀起,一双眸警觉冰冷地盯着底下的人,浑身上下充满狠戾之气,捏着腕上檀木佛珠手串,命令:
“继续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这般神色却叫岭南大臣一阵恍惚,心中隐隐不安,开口时声线隐隐颤抖。
“臣还知,还知岭南忽而出现了几批造势之人,为首之人大肆宣扬......让陛下交出仙人,化解此次鼠疫之祸........”
“该死!”
案桌忽而一阵巨响,方才还神色自若的皇帝,也不知被哪一句话激怒,满眼阴鸷,眸底幽潭凝结了锋利的冰碴,眼风凌厉扫过下方,一字一句狠厉得紧:
“简直荒唐!世上并无仙人存在,何来交出一说?”
那日战场之上,苏乔立于城头,当着几万兵士之面施展法术,尽管他已下令封口,却也难防有心之人......
莫名的不安袭丝丝缕缕袭上心头,顾瑾邵龙袍下一双紧握的手深深陷入皮肉,才勉强拉回一丝神智。
“臣自是不信,偏那造势之人信誓旦旦,那位仙人如今就在......”
岭南大臣说着,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地道:
“就在陛下后宫......”
啪啦!
天子腕上手串珠子滚落一地,零星几颗暴露在垂首的几人眼中,众人心头一跳,将头埋得更低。
天子浑身的寒意蔓延在这一室中,众人背脊隐隐发凉,纷纷后悔今日来了宫中请命,却忘了这天子从来不是什么温润恭谨之人,即便从前是,经了多年战场厮杀,灭了西羌反了昏君坐上宝座之后,又还能剩几分?
“秦重,即刻遣人入岭南,将一众造势之人以及......散播仙人救世谣言者,斩立决!”
岭南大臣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新帝。
谣言早便在岭南各城传开了,民众时常聚集官府门前吆喝仙人救世,天子此举,在绝境中的人看来,无疑是坐实了天子不愿仙人救世之谣言.......
“是。”
秦重领了命正要去办,路过岭南大臣身旁时却被人抱住了腿。
“陛下不可!不过谣言而已,若以这般雷霆手段处决,无知百姓心生怨恨,起义频发.....南方将乱啊陛下!”
“我看谁敢反!”
一声低喝,响彻一室,秦重一句“得罪了”,伸手将呆愣之人扯开,便大步离去了。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众爱卿回罢。”
惊怒之中交织着惶惶不安,顾瑾邵心烦至极,从前只管浴血疆场,如今却知晓这皇帝的宝座,并不好坐,日日须得与朝中一众人虚与委蛇,摆出一副仁爱君主的假模假样。
直到提及苏乔之前,他完美地展现了一位仁德君主该有的深明大义,爱民如子,可偏偏那些人不知死活地将手伸向了苏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