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走过的亭台楼阁,虽不华美,却有一份质朴的雅致。
刚开始,苏乔还能勉强地从顾瑾邵怀里探出头来,饶有兴致地欣赏下人们惊愕的神色,一转头瞥见男人气定神闲的淡定模样,心底忽然升起了几分顽劣。
温凉柔软的触感自颈边传来时,顾瑾邵身形不可察地一顿。
怀里的人半阖着眼,气息浅淡地靠在他怀中。
“苏姑娘,可还好?”
苏乔也不全然是装的,不动声色往湖对岸的匆忙跑远的人扫了眼,才缓缓对上他幽潭似的黑眸,语气平静却如带刺玫瑰:
“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显然对之前掐她的事,还耿耿于怀。
顾瑾邵默然,察觉到颈后的手明明已然无力环住,却仍逞强般不愿垂落,在看怀里带着股易碎的倔强的苏乔,心底涌上几分难言的情绪。
风撩起她垂落的青丝,有几丝拂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带着微微的痒。
一时间,阖府上下都知道了,自家淡漠冷情的将军,抱了个女子回院子,姿态颇为亲密。
崔氏核对账目的手一抖,险些将那页纸毁了,眼里压抑着激动地对上青霜的眼,见她也一脸喜意地点头,忽地起身便要往那边走。
“夫人不可。”
青霜一惊,连忙扶住腿脚不便的崔氏,无奈解释与她:
“双儿说那姑娘脸色有些苍白,是被将军一路抱进正屋的。”
多年的默契,只一句话,崔氏便懂了,听闻那女子脸色不大好,这会儿去了非但见不着人,更是扰了她休息。
可她真想要看看,万年不开花的铁树,究竟怎么厉害的姑娘,将他收了?
苏乔怎么厉害,崔氏不知,在门外收了几天的秦重和虞申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顾瑾邵,我渴了。”
又来了......
门外,虞申与秦重两人对视一眼,眼里已没了初初听闻时的大惊小怪。
这两日不断有人向他们打听那姑娘的来历,连青姨都连续来了几日了,旁敲侧击地问他们。
秦重闷葫芦一个,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虞申不堪其扰,想了半天,才道:
“那姑娘声音清泠悦耳,想来是个美人。”
话音刚落,就被青霜揪起半边耳朵,拉到院外一顿骂:
“小崽子,糊弄我呢,问你那姑娘什么来历,性情如何,你便拿这糊弄我?”
虞申疼得直讨饶,“轻、轻些.....非是我有意隐瞒,实在是将军护得紧,连我和秦重都未见过那姑娘的模样......”
这般紧张?
青霜不怒反笑,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许久,让他继续盯着,匆匆便回去禀了崔氏。
书房里,书桌前原本摆放着的好几箱兵书被挪到了角落,取而代之的一张舒适的软塌,榻上放着张小几,堆满了吃了大半的糕点和吃食。
苏乔倚在靠枕上,一手拿着话本看得津津有味,一手往嘴里塞着吃食,口渴了便使唤一旁忙着公务的顾瑾邵。
“顾瑾邵,我渴了。”
眼睛半刻都离不了手上的话本。
今日一早,顾瑾邵就收到了杨建派人送来的信,姚三押韵的粮草,停歇在了关河边上,距离西和城不过十几公里,西羌已派了人前往接应。
关河......
顾瑾邵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笑,低垂的眼睑掩藏了无尽的寒凉。
姚家真的以为......张平阳凭着从他顾家手中夺去的八万兵马,便能护得住这粮草?
张平阳算个什么东西?
手中的狼毫带着凌厉的力道,稳健落下,顾瑾邵浑身的凉意愈发外露,眸底透出浓重的杀意。
从他背叛父亲,踩着他的尸骨取而代之时,就注定了他的结局。
八万兵马.......里面又有多少是他父兄亲手操练过、受过他父兄恩惠的?
“顾瑾邵,我渴了。”
空气中凝滞的压迫感,被这忽而闯入的清脆一声打破,苏乔头也不抬,一双眼半刻舍不得从话本上挪开。
糕点吃多了,口中便觉得干渴,先前顾瑾邵给她倒的半壶水不知何时见了底,习惯性地就支使顾瑾邵。
提笔的手顿了顿,在笔尖的墨滴落之前,顾瑾邵定了定心神,落下最后几笔,而后用镇纸平铺压好。
只这一会儿功夫,就又收到苏乔的催促,“快些啊,我嗓子要冒烟了顾瑾邵.....”
望着她片刻不离话本的那双闪烁着亮光的杏眼,清媚面容上洋溢着的惬意,顾瑾邵忽而觉着心底像是开了个口子,心底潮湿阴暗处,照进了一缕光,不声不响地将隐藏的阴郁抽离。
他一向善于揣测人心,可偏偏有些看不透面前的兰花妖了。
时而不谙世事,时而冷淡带刺......
顾瑾邵默了默,起身到外间取先前秦重送来的水,只是指尖拂过冰冷的壶身的一瞬,便又放下了。
“秦重。”
“取壶热茶来。”
片刻,传来脚步声,秦重捧着热茶折返,正欲询问是否需要送进去,门“吱呀”一声开了,自家主子神色淡淡地接过了茶壶,挡在了门前,递了封书信,吩咐:
“给杨将军送去。”
说完,淡淡瞥了眼探头往门缝里望的虞申,直把虞申看得发慌。
“你倒是闲,正好杨将军的马场缺了人手,你去顶上。”
门关上的一瞬,秦重看了眼虞申瞪大的眼,拍了拍他的肩,便往军中赶去。
方才呆在书房不觉,出去一趟再回来,顾瑾邵才发觉,书房里盈满了淡淡的兰花香气,来源便是歪倒在榻上看话本的苏乔。
“苏姑娘,你要的茶水。”
面前猝然落下一双修长带茧的手,一杯热茶氤氲着水汽被放置在榻上小几上。
苏乔终于舍得移开眼,只因书里那石榴妖为了救书生,竟舍了内丹,百多年后她再去寻,那书生倒是早去了投胎,可恨的是,他到底是与旁的女子儿孙满堂了。
此刻苏乔凝着顾瑾邵一张谪仙似的俊脸,迁怒之余倒也有些理解那石榴妖为何这般蠢了。
果然是男色误妖啊......
“劳烦。”
她礼貌一笑,只是笑意不及眼底,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顾瑾邵不知自己何时又惹到了她,在她摊开的话本上匆匆扫过后,无奈又好笑。
原是因着话本里的书生迁怒于他了,真是好生无辜。
“世间男子多薄情,却也有例外。”
他父兄皆是深情重义之人,一生除却发妻,旁的人再入不了眼。
苏乔倒有些震惊他突如其来的解释,润泽的唇微扬,漫不经心地问他:
“那你呢?”
顾瑾邵深邃的眸望过来时,苏乔点了点手边的话本,黑白分明的杏眼里带着些许深意,问:“若你是这书生,也会娶妻么?”
顾瑾邵垂眸,眼里透出几分笃定的锋芒,苏乔听见他说:
“我不会让自己陷入这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