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也奇事不断,顺天府尹杨忝庸庸碌碌,着免去府尹之职,调任礼部郎中;顾佐、陈谔任言官多年,刚直不挠,清廉自持,吏民畏服,这才是两京需要的人。从今日起,顾佐由府丞升任应天府尹,陈谔由佥都御史转任顺天府尹,整肃纲纪,纠治恶人,彻查命案,还两京一个风清气爽的蓝天。”
杨忝还在北京,顾佐、陈谔忙出班谢恩。北京又是行在,又是龙兴之地,五府六部都安排了官员,还有个行部、行后军都督府,又没有那么多事,机构重叠,相互牵制,扯皮的事很多,永乐想安排个硬人试试。
回京师任应天府丞的两年多,顾佐已深深体会到,如向宝一样只身持廉的做法是无法在这个豪强权贵云集的地方任事的。上到皇上、亲王、公主,公侯伯等有爵位的,再到四品以上的大员,五品以下及未入流的官吏成百上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万缕千丝。大体说来,平民百姓知法犯法的少,皇亲国戚顶风作案的多。上午,你逮治了一个横行街头虐民的奴才,下午就敢有人拦住你的坐骑要人,气焰嚣张得就像没了王法。难怪有人说,京师的水太深,没有个周通捉鲛的胆量和气魄想在应天府尹的宝座上坐稳是根本不可能的,只那些利益、面子受损官员的吐沫星子也能把人淹死。可话又说回来,对那些违法的不整治,就是对《大明律》的亵渎,就是对恶人的放纵,下不足以平民愤,上更无法面对皇上的殷殷所期,然纠治起来又谈何容易?南京最近二年来一连串的案件他都了解一些,他不清楚吗?真要牵出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亲来,不巧治的话,恐怕连自身也难保了,还谈什么为政之道?
京官难当啊!顾佐正发呆,为自己的下一步差事打算着,皇帝接下来的话竟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朕于永乐七年巡幸北京,命皇太子监国,有些人就觉得机会来了,开始钻太子的门子了……”站在御座前的朱高炽“轰”的一下头都大了,这盆冰水终于从头上浇下来,从外凉到内,心跳都像要停了。他摇晃了几下,险些昏倒,还是强使自己立住了。胆战心惊了小一年,咬了无数次牙,但当这盆水真的泼下的时候,他还是崩溃了。蹇义、金忠、杨荣、杨士奇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知皇上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做出什么让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自去年以来一直担心的事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太子或无错,只是小人们借机攀援罢了。”这一句,使大家的心舒缓了一点点,接下来又绷紧了,“大理寺右丞耿通,朕由教授擢之为刑科给事中,历左右给事,转任大理寺,多大的荣耀和信任。可十年来,竟打个刚直敢言的幌子在朝堂上沽名钓誉,抓个细枝末节,数次弹劾都御史陈瑛、尚书宋礼、方宾等部院堂官,在太子面前毫无顾忌地折辱大臣,耍给朕看吗?朕在北京,皇太子就可以在南京目无君上、为所欲为吗?”
句句威严、阴冷、刻毒,语语毫不留情。再看他的眼神,凛然中带着一种油盐不进的迷狂和决绝。高炽低头听着,明说耿通,却句句戳在他的心上,尤其最后一句,简直就是死罪了。此时无论如何,他都不愿皇帝说起或再提及“太子”两个字,只盼他快快转移话题,哪怕一句让他去死都行,别在这儿受罪了。
“朕令六科月奏太子监国所行之事,意在纠绳错谬,长其理政之能。耿通却说,太子监国所行不应更改,试问,连皇帝都不能改太子所行之事,今日之天下是朕之天下,还是太子之天下?所以朕要下他的狱。”
高炽心里像装了个受惊的兔子,凶猛地上蹿下跳着,呼吸却停滞了一样,脸色惨白,灵魂出窍般虚妄,两腿一软,向着御座,不由自主跪下了。不知什么时候,朱高煦进来的,看到太子这副窘境,高兴得差点儿蹦起来,心中的恶气终于出了。他的两只耳朵扇子一样斜张着,就等着皇上的下句话,指斥之后,若能当廷废了,新立汉王,此愿足矣!也不枉了两年多来装神弄鬼、不得不做出的病恹恹的忸怩。
兵部尚书金忠看不下去了。作为看好太子、当年力挺朱高炽的他,心绷得最紧。听得话头不对,听得皇上话里的危险语气,他意识到太子的第一次大考就要来了,皇上一气之下,若当廷废了,那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自己已是一大把年纪,谁做储君都无所谓,但大明王朝若是朱高煦这样无情无义的泼皮无赖即了位,还不会就像短命的隋朝一样!不能等了,等,就意味着危险,就意味着对大明、对皇帝的不负责任,趁皇上喘息的当口,他出班在太子身后跪下。
“皇上,太子无罪,是臣等辅臣无能,虑事不周,京师才生出许多事端,才有了太子所行诸事的错谬,臣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