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率先开口,还是那股子大大咧咧的劲儿,大着嗓门道:“我老周武人一个,凡事喜欢直来直去,虽认识几个字,也是皇上逼着学的,对山川水利一窍不通,你们怎么定,我的官军就怎么干,和原吉治太湖水患时一样。你们议,别尽整些之乎者也文绉绉的词,我也能听懂些。”言毕,咕咚咚喝了几口茶,等大家说话。“周都督过谦了!”宋礼道,“苏、松治水已是功不可没,皇上常挂嘴边,治理会通还要仰仗将军呢!”“人家英国公在交趾拼命,我周长在山东修渠,虽辛苦一点却没有性命之忧,舒服多了。”说着哈哈一笑,会议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金纯呷了一口茶,轻声道:“受命随宋大人治运,翻看了一些有关运河的书籍,在下以为,运河的根本问题一是‘水’,二是‘淤’。水量过剩或不足,渠再好也没有用,没法通航啊,所以要在水源上想办法;‘淤’的原因主要是黄河,几位大人路上都谈到了,休说一个小小的运河,河南、山东多少河流,只要沾了黄河的边,都会被它淤平!这与黄河的入海大有干系。
宋神宗熙宁年间,黄河便从过去的单由天津入海而变成汇入济水入海和汇入泗水转由淮河入海两路,由于泥沙量大,走一路淤一路。金章宗明昌以来,干脆全部由淮入海。由于下流不畅,金元以后便溃溢不时,元代尤甚。灾异大时竟至漂没上千里,这才有元世祖时贾鲁治河,全部倒黄入淮之工程。夏秋之际,一个淮水已是水量不小,再加上黄河之水岂有通畅之理?故黄河于河南、山东每每决口,也成为我朝一个大患。
洪武年间战事频繁,太祖皇帝于此无暇顾及。永乐以来,仅去秋的开封决口,一万四千余户百姓房舍、七千五百余顷田土被淹,险些殃及开封的周王府。这也算是给今上提了醒,加上潘知府的折子,才有了今日治运兼治河的举措,而治河的重拳在于疏浚上。”
金纯是个极内向的人,稳重而内敛,方才的话已算很多,白净的脸上便有些潮红。他和夏原吉的经历有些相近,因荐由太学生直任吏部文选司郎中,再任江西右参政,因蹇义之荐,升为刑部右侍郎。永乐四年随宋礼到江南采木,不久被召回,但二人也算是相知了。接着,随皇帝北巡和北征,迁刑部左侍郎,颇受永乐信任。这次从南京出来,他一路都在谋划着“河运双治”的法子,总归是到了旺水季节就不好办了。
蔺芳说:“接了金大人的话,会通治理要先解决‘淤’的问题,就要在一百五十余里的河道上排开阵势开始清淤,另外就要防着黄河决口重新淤塞,然后再考虑水源问题。”潘叔正说:“一些人打理运河的问题,另一些人思虑黄河,双管齐下岂不完美么?”“赞同!”苪鮎道,“临清和济宁一样,将全力以赴,只等宋大人和储、马两位藩台大人发话。”听着大家举一反三、动了一番心思的剖白,宋礼有些感动,大而长的脸上堆起了横纹,有了不少温暖,目光也柔和了许多,一对扫帚眉四平八稳地在眼眶上静静地卧着,显出了少有的慈祥。“两位封疆大吏还有什么要说的?”他稳定了一下情绪,看着山东的左、右布政使。“在下到任光景不长,连府州县的官员还认不全呢,于山川河渠之所虑就更少,前面说了,既在山东治水,必然守土有责,宋大人有什么吩咐,储诞不余遗力。”“如有人胆敢阻挠大人的治河、治水大计,我马某必叫他暗无天日。”虽都是为国家治水治河大计,马麟的心思却充满龌龊。“有山东的支持,我们的工程就已经开始了,”宋礼很乐观,至少从官员的层面他有了一定把握,下一步,就是具体的疏治计划了,“从南京一路走来,虽也看了黄河,连走马观花也算不上,根据诸位的意见,我看这样办:金侍郎、蔺主事,辛劳二位再走一走黄河,既看今日的由淮入海,还要看由济入海和贾鲁引黄入淮前的故道,打通下游才是治黄保运的根本。我等眼生,或许看不出究竟,而民间不乏懂山川地理的高人,尤其是住久了,必有在行的,沿途要多访耆老山人,早日求得治黄良策。”
由二人实地走访勘察,这也就意味着金、蔺二人要独担治黄的大任了,金纯、蔺芳始料未及,既有信任的感动,也有身膺重任的仓促,忙站起拱手道:“谢大人信任,我等日夜兼程,哪怕四肢并用,力争不辱使命,不负大人重托。”
“不是‘力争’,是一定,”宋礼挥挥手,示意二人坐下,“我和周都督,还有潘、苪二知府眼下就着手会通河清淤的事,一面清理一面考察水源问题。会通所在地势虽高,但山东境内山岭不少,泉水也多,想办法唤诸泉为我所用是治河根本!”他顿了顿,呷了一口茶,已成竹在胸,又对两位布政使道,“当下,你们二位最要紧的是用芦席、蒲苇在运河两岸搭建起上万间草房,能遮风挡雨就成,东阿的知县贝秉彝不是个有名的‘破烂王’吗,就叫他拿出一部分,汶上的史诚祖也要奉献一些,模范知县就要给大家做个表率,其余的你们去想办法。再就是从各府、州、县官仓和义仓中暂时筹措三十万石粮食,这两项用度待我奏明皇上后再由户部调拨,给你补上。”
“大人见笑了,”储诞道,“这两、三年年景不错,每年夏秋两税后除去开支,库存都在百万石左右,义仓也充盈,大人只要奏明皇上,补与不补干系不大。再者,运河一通,我山东境内近千里的地界,两侧十几座城池最是受益,商税、车马店税那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