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拐杖每次点地都会溅起三颗水珠,我数到第九十九次时,他突然停在一丛野姜花前,佝偻的背影像被无形之物压弯的竹。
墓地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揉着雨打纸幡的簌响,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鸟鸣裹着雨滴坠入荒草,激起蚱蜢仓皇跳开的窸窣。
这种安静让人感到一种深深的孤独,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隔离在了这片土地之外。
当蚱蜢撞上我脚背的瞬间,我错觉是地底的亡灵在叩门,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腰带。
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变得异常清晰,每次吸气都能嗅到湿润的泥土混着腐叶的气息,那味道让人想起去年深秋爷爷在阁楼翻出发霉的香册时,扑面而来的陈旧往事的气味。
此刻的腐叶味里还掺着供香燃尽的焦苦,让我想起香册里夹着的黑白照片——扎麻花辫的姑娘站在木棉树下,背后是如今已成废墟的老教堂。
我们来到一个墓碑前,上面刻着一个年轻女孩的名字。
她的名字叫林小满。
我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心里不禁一颤。
";满";字最后那笔提勾被雨水泡得发胀,像条挣扎的蚯蚓蜷在石面上。
石缝里突然钻出条真蚯蚓,暗红的躯体扭成问号形状,爷爷的拐杖立刻碾上去,黏稠的体液渗进";卒于1999";的刻痕。
为什么爷爷会带我来扫她的墓呢?
这个问题在我心里盘旋了很久,却始终找不到答案,就像此刻落在碑顶的雨滴,明明知道它终将滑落,却猜不透会流向哪道裂痕。
雨滴突然汇成细流,沿着墓碑边缘冲下赭色污渍,像稀释的血水渗入我脚边的蚂蚁洞,工蚁们正搬运着祭品糕点的碎屑。
我回头看了看爷爷,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既有悲伤,又有愧疚,嘴角那道常年紧抿的皱纹此刻松弛着,像条干涸的河床。
他浑浊的眼球蒙着层水膜,倒映着碑前将熄的蜡烛,火苗在他瞳孔里缩成针尖大的蓝星。
他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蓝白格子早已褪成灰调——仔细地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
他的动作很轻,食指关节抵着碑面移动时。
手帕拂过生卒年份时突然勾住个凸起,扯出半截生锈的图钉,钉帽上还粘着早已褪色的红绸碎片。
之后我也看到了那个学生的父母,他们就站在不远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责怪,只是带着一种深深的哀伤。
男人握铲的手指关节肿大如树瘤,每次铲土时都能听见骨节摩擦的咯吱声;女人怀中的白菊沾了泥浆,花瓣边缘卷曲成褐色的伤痕。
他们并没有责怪爷爷的意思,只是默默地在一旁,各做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