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王朝的贵族共分三等。
第一等是统一战争因功封爵封地的军事贵族,这些人往往还担任着王朝各大军团的重要军职,实力最强、权柄最重,也最受人尊敬。
第二等则是或因家世、或因政绩、或因其他领域的特殊贡献受封的实地贵族,虽无军功在身,但因为有着产出大量收益的封地,一旦发生战事随时有向第一等贵族进阶的条件,故而也算不落下风。
第三等就是夏玻利利这样的宫廷贵族,其中子爵以上出身于王室的直接赐封,世袭罔替的公爵家族每年也有三个宫廷男爵的举荐名额。
他们虽然也能从中央按月获取相当于领地收入的财政补贴,但在那些“正统”贵族眼中,这些既无实力又无背景的存在是毫无疑问的下等人,傲慢些的还会认为与之同列贵族谱系实为对自己的侮辱。
当然,这只是贵族们私下里的观念,王朝制度明面上可没有高下之分,何况在王朝贵族体系里共生了这么多年,还能保有爵位的贵族大多一个比一个精明,没谁会真拿这种玩意找别人不痛快。
毕竟不是人人都有世袭罔替的爵位传家,军事贵族的子裔就成了普通实地贵族,实地贵族的后代说不定连宫廷贵族都当不上,莫名其妙树敌除了在未来坑自己一把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即使一直有人对夏玻利利的出身议论纷纷,也从来不会有人真的因此发难。
忠臣也好,奸臣也罢,他到底还是昔日战王葛孚雷亲封的宫廷子爵,哪怕葛孚雷已经不是黄金之王,连“葛孚雷”这个名字都被剥夺,与整支东征军团一起流放域外,世上也没有任何人敢轻视那位存在。
可反过来,当贵族群体,或者说黄金王朝的权力阶级试图拿一个人开刀的时候,宫廷贵族这重身份就给人太多的发挥余地了。
没有封地,就意味着没有实力雄厚的家族,没有律法允准的私军,更没有一帮盘根错节的姻亲和盟友。
哪怕是杀了他,也就只是杀他一人而已。
而本该站在夏玻利利背后的靠山——永恒女王沉眠在黄金树心,路西亚身陷北境血战,剩下直接为他主管抵御瘟疫一事背书的现任艾尔登之王拉达冈,正孤高地坐在陪审席之首,看他的眼神远比其他人更加无情。
那种眼神,不是贵族们混杂着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等诸多情绪的阴冷,而是一种极致的、纯粹的漠然。
夏玻利利的位置换成谁,对他而言似乎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需要的时候,确实有个人出现在那个位置,完成应尽的使命。
何为应尽的使命?
夏玻利利茫然地站在那里,四周是铺天盖地愈演愈烈的谩骂,如果不是城卫军在市民入场时做了严格的安检,说不定他现在已经被石头砸成了血人。
面前则是冰冷的陪审席,大司法官就坐在他面前,浑厚的镜片背后是一双冷厉如刀的浑浊眼眸,仿佛要将他剖成两半,历数其中的罪孽。
何为他的使命?此刻的他也在急迫地、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发扬许多年前那个烂窝棚里的孩子的理想,像英雄般拯救世人?
秉承侍奉先王之时从陛下那里窃来的志向,哪怕先王已然不再,依旧挺身而出,如他一般庇佑黄金王朝的子民?
都不是,那些使命太过崇高,也太过遥远,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够妄想的......
他忽地回想起了很多,想起了看着一个个饱受癫火折磨的病人康愈后与家人拥抱时幸福的眼神,想起了与古龙神官和王朝医师们钻研治疗手段不眠不休的日夜,想起了在玛莉卡第五教堂初见温克顿夫人时对方眸光中的沉重,想起了第一次出来视察疫情时见到的那具女孩的尸体。
多么年轻可爱的孩子啊,如果没有癫火,那对空洞的眼眶里本该是一双灵动活泼的眼睛,就像山间的清泉、林间的白鹿,流淌着对世界的期许,对亲友的眷恋......
可那些火焰,那些该死的火焰一旦烧起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从未产生过不合身份的妄想,就像当年扑向那块从坡道顶端滚落的巨石那样,他只是下意识地竭尽所能,想要为那些触手可及的人们做些什么,哪怕会被命运无情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