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忽然变得震耳欲聋。祁进步想起三天前那个暴雨夜,举报人浑身湿透地闯进巡视组驻地,说光明湖底下埋着三具上访户的尸体。
当时值班的年轻纪检员吓得打翻了茶杯,而此刻眼前的弟弟,正平静地把卡号抄进工作笔记。
瓦罐里的炭火噼啪炸开火星,祁高阁指尖的钢笔忽然顿在数字\"8\"的弯钩处。
窗外的雨帘将徽菜馆二楼切割成碎片,恍惚间他看见1987年那个漏雨的夏夜,父亲用搪瓷缸接住屋梁渗下的黄泥水,十三岁的自己正趴在糊满报纸的墙面上,用铅笔头临摹标题字。
\"那年腊八,咱家米缸只剩半把高粱。\"祁进步突然开口,公文包里的举报信被炭火烘出焦糊味,\"你饿得啃腌菜坛子边的盐霜,被爸用竹扫帚抽得满院跑。\"
祁高阁的钢笔尖洇出团墨渍,像极了光明湖底那三具尸体在勘察图上标记的坐标。
他抬头望见兄长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十三年前同样的雨夜——彼时刚升任省纪委监察室主任的兄长,将第一笔工资换成二十袋东北大米,雇拖拉机连夜运回祁家村的老屋。
1992年的霉斑在记忆里疯长。
祁进步盯着弟弟检察制服上的银扣,眼前却是糊着塑料布的破窗户。
那年父亲因得罪县粮食局局长被报复,全家被赶到农机站废弃仓库。
十四岁的祁高阁在漏风的墙角支起砖灶,用捡来的白菜帮子煮出带铁锈味的汤。
\"你总说我偷吃咸菜。\"祁高阁转动酒杯,琥珀色的封缸酒里浮着1988年的月影,\"其实是老鼠咬破了坛子,我趴地上舔流出来的卤水。\"
祁进步摸出镀金打火机——某地产商塞进巡视组接待室的\"小礼品\",火苗照亮公文包夹层里的老照片:1995年兄弟俩站在县委大院门口,那天祁高阁的裤脚还沾着猪圈的泥,手里攥着全县中考状元的奖状。
\"赵瑞龙要送你的别墅,比当年农机站大一百倍吧?\"祁进步突然将打火机扔进炭炉,窜起的火舌吞噬了举报信的一角。
穿堂风裹着1998年的记忆倒灌进来。
祁高阁解开领口第二颗纽扣,露出锁骨下那道蜈蚣似的疤——那是十七岁在建筑工地扛水泥时,被钢筋划出的伤口。
彼时父亲重病住院,兄长在读大学,他白天搬砖晚上复习,用工地碘钨灯照着偷来的高中课本。
\"你寄来的退烧药,爸舍不得吃。\"祁高阁用羹匙搅动腌笃鲜,油脂在汤面画出年轮般的涟漪,\"后来全送给隔壁五保户,自己咳血咳到昏厥。\"
祁进步的手杖轻轻叩击地面,镶银的杖头刻着\"清正廉明\"四字——父亲大病前用输液管绑在钢笔上,在病床刻了三天三夜。
此刻杖头的反光里,浮现出2003年那个暴雪夜:刚提拔副厅级的自己带着秘书回乡,看见弟弟蜷缩在镇政府传达室,怀里抱着父亲追讨十年的补偿款。
\"现在你办公室的茶具,够买当年全村人的口粮。\"祁高阁突然冷笑,从检察制服内袋抽出张泛黄的存折——2005年兄长托秘书转交的\"购房补贴\",他至今未动分毫。
窗外的雨声混着1995年的车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