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2 / 2)

“德贵妃还真未必保她,”慈文摇头,见嬿婉露出不解,她解释道:“保女儿的闺中密友触怒皇上,不值。”

“这也好不了多少,左右我还是遭殃。”嬿婉自嘲般的一讪。

“要么指你,要么指承玉,都不指那最好,指你们二人皆去可能性略小些,”眼见嬿婉一言不发地垂头,慈文耐心地劝解道:“所以你得在承敏身上试试水,实在不成也有了方向,推在承玉头上即可。”

“额娘,你难得这么心狠。”嬿婉不曾想会听到额娘这么一句,她吃惊地向四处一瞥,未见春婵。

“这并不是把她人往死路上推,且额娘舍不得嬿婉吃苦。”慈文敛去笑意,又生怕女儿觉着自己的这一面过于陌生,便挑眉做手势示意女儿凑近些听。

“嬿婉,你接着替承敏旁敲侧击暗示皇上她不愿和其母天各一方,不要做得太过就成,关键是得让承敏知道你在竭尽所能地帮她。倘若暗示成功,承敏果真留在京中,那其一咱们心里有数:有本要嫁去蒙古的公主最终未去的先例,皇上在一定程度上是能劝得动的。其二承敏受了你这么大的恩惠,你先推掉她的酬谢,来日再给些暗示,她定会替你恳求皇上,说不准你还能利用上她的额驸。于情于理,你助承敏都一本万利,只一个把握分寸得你自个儿心里有数。”

“那我要怎么把联姻的事推给六姐?”额娘说得头头是道,嬿婉不住点头,又急切询问。

“先不忙着推,你得在你皇阿玛心目中将承玉彻底比下去。承玉长你两岁,必是她先出降,若你有把握自己已赢过了她,只要在你皇阿玛略表要送她联姻之意时不管不顾,愈发勤进地侍奉你皇阿玛,就算是顺水推舟了。她若嫁去,你还有至少两年时间能进一步尽孝,待你到了年岁,你皇阿玛口风一旦不对劲,你就含沙射影扯上承玉,哭诉不愿与她有着相同命运。额娘只能与你说个大概,毕竟额娘性子蛮犟,一个不留神就触怒你皇阿玛了,具体要怎么转圜,额娘信嬿婉能强过额娘百倍。”

“额娘好谋划,”嬿婉情不自禁地开口赞道,“这也许就是额娘常说的‘借力’吧,正向反向的都借着了。”

“是,旁处有什么能借的,嬿婉也可借上,”慈文眼波一转,又补充:“譬如养心殿的宫人,嬿婉定要恩施惠下,未必要给多重的银钱,但务必以礼相待。有时宫人们一句随口的称赞,传到你皇阿玛耳中就有金科玉律的奇效。”

只怕这“奇效”已在自己的搅和下适得其反了,嬿婉想起自己对进忠甩脸子就尴尬得啼笑皆非。她胡乱猜测也能料到养心殿的宫人得腹诽她任性妄为,连最为高风亮节的那一位都敢欺辱。

嬿婉观不得自己面上的浅淡绯红,但慈文一眼便得见了。她心下一咯噔,顷刻间就反应出嬿婉此时此刻心系何人,她懊然地想到自己或许不该提及养心殿的。

“那人应是会替嬿婉美言的吧。”既已说到了这个话头,慈文也不好立即揭过,她本意是遂了女儿的心意略提一提她中意的内侍,结果见嬿婉猛然抬首,诧异地盯着自己。

自己对额娘的目视未免有些粗鲁,嬿婉缓缓将头别过,喃喃道:“怎的额娘比我还要心系他呢。”

“好好好,那额娘不再提了。”慈文总不好再次点穿她的心思,便含糊过去了。

过了午后,承淇匆匆赶来,立在檐下拨开凌霄花轻轻地叩窗,把嬿婉唬得一激灵。

“四哥?你逃学也就罢了,还巴巴的专程跑来吓唬我。”嬿婉向他瞪眼,又伸手去够旁边的凌霄花枝,佯装要向他甩去。

“我没有逃学,只是有个事儿急着要来与十妹商量,这不就找上门了么。”承淇嬉皮笑脸地躲过那根枝条。

“找上门?四哥你这找的分明是窗,晕头转向连门与窗都分不清了么?隔着窗子鬼鬼祟祟的玩儿什么把戏,还不赶快绕进来!”嬿婉忍笑绷着冷面,听得承淇一声响亮的“嗻”后,她终是忍不住掩面嗤笑起来。

承淇小跑着入内,嬿婉将看了一半的诗集撂下,迎面上前问:“四哥,你急什么事啊?”

“我应是挺冒昧的,先与十妹认个错,”他抠着指头,半笑不笑地立着,见嬿婉意欲向自己翻白目,才下定决心道:“十妹,你好心拣与我的两架纸鸢,我画好后试了好几回,都不能放上天去,所以今日我是来向十妹求救的。”

“四哥是想让我修整你的纸鸢?这…我也不擅长,”嬿婉一愣,又道:“你没带来么?若带来的话,我或许能试一试。”

“我裁剪更换过多次纸面,可没有哪一回有望成事。所以我猜想不是纸面不到位的缘故,是架子本身就过重或是不均衡。我不能再在这两副架子上白白浪费时间了,今日是想在十妹这儿求一副其他架子,从之前那堆零零碎碎的里头拣一个能飞的就行。”

“那还不如这样,我做好的两副沙燕里头你选其一,回去拆了重新画一张糊上。”此前那堆也只有一副可行,且那副架子粗糙,全然不如内务府的质量,嬿婉当即迈步出去吩咐春婵取纸鸢。

“十妹花了心思画的,我不太舍得拆。”承淇有些窘迫,见春婵将纸鸢送来,他犹豫着想放下。

“这有什么,四哥的画技更佳,架子跟了你反倒是它的福气。”嬿婉见他不拿,干脆自己随意取了一个塞进他手里。

“我还是要之前的吧。”承淇仍坚持道,嬿婉向他睨了一眼:“之前的架子太差了,四哥情愿放了一小会儿散架从天上掉下来就拿吧。”

几番推脱下,嬿婉忽地问他:“四哥,你真不是逃学?”

“当然不是,我三两口扒拉完了午膳飞奔出来的。”

“那你拿着了纸鸢就快些走吧,别让师傅出来寻你。”嬿婉用指尖一戳纸鸢,抠出个洞来,心想四哥这下不想拿也得拿去了。

“我与二哥说了,若师傅问起就说我身子不适,待好些了再回来。”承淇确实接下了,但目光一瞥望向窗外的凌霄花。

“对了,那丛花是十妹近日才栽下的吧?我从前没见过,它叫什么名儿?”承淇不动声色地问起。

嬿婉确实想不到四哥是意图与进忠所说进行对质,她也不会因此牵扯上进忠,只随口道:“是花房前几日送的凌霄花。”

“十妹喜欢凌霄花啊?”她笑容满面,让承淇一瞬间疑虑起进忠有可能是信口胡言。为了探个水落石出,他必得继续问。

嬿婉的面色遽然一变,凌霄花简直成了死而不僵的百足虫,栽在院中人人都误以为她欢喜,在她想着总该过去了的时候,出其不意地猛撞出来狠狠凿在她的心上。

“不,我不喜欢,我最不喜凌霄花了,原先是我弄错了,我从未喜欢过凌霄花,”她意识到四哥是蒙在鼓里的,但她已语无伦次,她摆着手露出笑意:“我先前以为我喜爱的是凌霄花,可谁知我从头至尾都错了,四哥你说可不可笑?”

“这没什么可笑的,十妹不喜就不喜了,怪我唐突,非要多嘴问。”承淇满怀歉意,又不知如何才能让嬿婉展颜,手足无措地踱着步。

自己不该再起疑的,以他这品性,显然就是十妹最信得过的心腹,他说出什么只管信了准没错。承淇在心里头朝进忠拜了拜,暗道这侧陋可别在十妹面前暗暗地参自己一本。

“无碍无碍,四哥不知者不罪。”嬿婉也有些慌,她不知四哥为何一下子满面愧容,正想着再说上几句逗趣话,就听得四哥道:“再不走老夫子得揪我了,我得回上书房去了。”

承淇抱着纸鸢逃也似的离开,嬿婉将撂下的诗集又捧起来阅看,心中默默思量起承敏的事。

不如就借纸鸢为她抒情,断线的纸鸢没入风花深处,可不就是不得归期的孤女。

既有了此意,嬿婉便不再沈思默想,只专心地记诗。

一句“暂向人间借路行”有几分禅意,她将此诗默读几遍,像是想起了什么,抿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