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对凌霄花无半分好感,可是扎花的那条香帕勾魂牵魄一般让他无可抗拒。尽管自认私藏公主的物件过于龌龊,但他还是装作默认将手帕丢掉而绝口不问。
“进忠。”她又唤他,进忠身子一抖,以为自己被她探知了心事。
“公主,您有什么吩咐?”等了半晌不见她说出下句,进忠按捺不住了,瞅着宫道上没有人行经,他稍势上前问道。
“到了永寿宫,你进来陪本宫坐一会儿。”嬿婉犹豫再三,还是拗不过暗暗冒尖儿的心头幽思。
“奴才就在门内立着吧,公主有什么想说的都可直言无妨。”进忠心惊肉跳,但他当即误以为是公主又有求于他。他暗想公主虽拿出了诚意,但自己还是不必非要踏入她的殿宇,这可谓自讨苦吃,也叫公主为难。
“也好。”他像是情绪不佳,本以为他会婉言回绝的,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肯了,无关进不进殿也只要他肯便好,嬿婉没屏住笑了一瞬。
“进忠,春婵素来对你相当不喜,你该是知晓的吧?”路遇拐弯处,进忠似乎感到公主用手肘轻碰了碰自己,他惶然抬眼,又想起这是走在宫道上,不可失礼。
“公主,仔细手肘疼。”他尽可能压低了声音道出,嬿婉一愣,亏心似的回他:“这会子早不疼了,本宫与你说的,你究竟知不知晓?”
他哪儿能不知,但他猜测公主是在竭力将她自己撇清,想叫他确信不喜他的只是春婵而非自己。
“奴才又不是瞽者,这还能看不出。”他似乎心情好些了,还和自己逗起趣了,嬿婉思忖着。
“进忠,春婵她小心眼儿,见不得本宫与你说话的。见她来了你就格外当心些吧,别给她抓着把柄,到时她在本宫面前说你坏话,本宫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不知不觉把底儿都透给进忠了,嬿婉有些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又料想这样也好,将丑话撂在前头,万一春婵再点儿背被他瞧出些什么,他总不至于说自己没提醒过他。
“公主,贴身的宫女也是需要您管教的,她若行事莽撞,损的是您的面子,奴才不介意这等不足挂齿的小事,可他人就未必了。”他谨慎着言辞劝她。
他怄着气怨恨炩主儿临时反悔他除去凌云彻时,他如何不知春婵及时递出台阶并不是为他,而是全然为了炩主儿的日后倚仗呢。
不提后事,那会儿的春婵忍着对他的厌恶使出了浑身解数充当和事佬,他其实也曾敬过她的一片忠心。
他也非常清楚台阶就是春婵一个人自说自话铺的,炩主儿不仅没有悔意,甚至为此越发恨毒了对凌云彻充满敌意的他,但他愿意踩着台阶下去,不为了任何人,只为了她还用得上自己而已。
如今春婵只是没能及时套上伪装,又不是改了个性子,他没必要为难她,但也盼着她能有些长进,别扯了公主的后腿。
在嬿婉看来,春婵纯粹是背运,还背得异常不巧,侍奉她五年从未出过纰漏,唯独碰上进忠要么与他鸡吵鹅斗要么被他听壁角。但进忠的事到底还是因自己而起的,且最无解的是进忠和春婵甚至都在替她考虑,所以她脑中一团乱麻,心想着自己真是两头难做人。
“你说的极是,本宫会管教好她的。”进忠见得公主盈盈一笑,似结香绽于幽谷。
她意欲蒙骗和敷衍自己时最似炩主儿,进忠埋下头去,但心头微甜,许是因又见故人之姿。
“你笑什么…”嬿婉有些忿然,她极小声地低喃一语,没敢叫进忠听得分明。
“公主,您说什么?”可进忠哪敢不搭理她,见她樱口一翕但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他可是比谁都着急,就怕被公主当作自己目中无人。
“没,没什么。”难不成自己极其不欲听从他的话管教春婵被他瞧出来了,嬿婉轻轻讪笑,又摇一摇头。
好在前头就到了永寿宫,进忠随她进去。一进门,他就见她神色飞扬起来,手上一轻,他这才将凝在她面上的目光移开,也反应过来她将托盘取走随意摆在了地上。
“托了一路,也辛苦你了。”她乜斜了自己一眼,但面上的喜色如鎏金香炉里氤氲的袅香气一般掩不去遮不尽,黯然销魂地诱着他钻入令他彷徨无措的茫茫寂暮。
他茫然地颔首,连“不敢当”都忘了说出,他只听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越来越剧,但他又一再说服自己要尽可能淡泊和从容。
公主还未与他说是为何事,他焦虑得腿脚发颤,为了遮掩自己的失态,他便故意踱起步子,往边上走了些。
一簇带了焰色花卉的绿藤闯入了他的眼帘,他下意识地探头去瞻望,却惊诧地发现公主不知从何时起在窗前栽种了凌霄花。
但他上回夜里前来还不曾见过,这显然就是她这两日刚刚种下的。
嬿婉心里暗道不好,她本想着径直带进忠进殿他便不会留意到,而他要是安安分分立在门口,这也是一处他目光的死角。
但他偏偏是这般刁钻,非要挪步往边上走,且他一向是个眼尖的厮,凌霄花被他瞧见简直是件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那是什么?”嬿婉听得他一口问起,连“公主”都不称了,可算是反了他了,可她哪儿顾得上揪他的错或与他怄气,她只觉一口气囤在腔子里咽不下吐不出,昨夜里梦遇侍卫的惊惶无助像扑簌簌掉落的冰棱子似的在她眼前重现,好心被当做驴肝肺的委屈蓄海积山地将她拥挟填埋。
可她怎知他一见凌霄花就失了智,被侍卫纠缠了一夜还能面不改色地将凌霄花呈到御前,她横思竖想都自认已是相当有心了,哪怕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
“那是凌霄花,你又不认得了?”她理直气壮地一跺脚,左手叉在腰肢上,本想剜进忠一眼,可不曾想,进忠隐约有了泫然欲泣的神色。
他有什么可委屈的,明明自己才是最诉冤无门的那一个。
但都到了节骨眼儿上,惹了进忠可就让她带他进永寿宫的努力全白费了。嬿婉垂下手,劝解自己切不可动怒的同时也亏心似的瞧了瞧他。
他将头埋得很低,肩膀也瑟缩着,她又心软了,小声开口:“本宫也不是想与你置气,只是你分明认得,还非要提一嘴,你到底要本宫怎么说才好,不说是凌霄难不成还能哄骗你是别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