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清风伴伊人(第一更求月票)
陈斯远凝神倾听,便听那和尚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一页的确是污了去,贫僧又岂会平白污人青白”
那小姑娘还要再开口,另一温婉女声道:“罢了……智信师父,那这一页我重新誊写了就是。”
那智信道:“这……如今业已装订成册,哪里还好改易”
“哼,这贼秃就是想贪了姐姐银钱,偏姐姐还听不出来!”
“住口!智信师父,那我少算一些银钱好了。”
“善哉善哉,还是姑娘通情达理。这苏州文采荟萃之地,不知多少书生求到寺里讨这誊写佛经的活计呢。既是这般,这回就算作百字三十五文可好”
女声道:“这……太少了,烦请智信师父多加一些。”
“那就三十七文,不能再多了。”
陈斯远听得暗自摇头,那智信贼秃明摆着欺负人。抄写佛经可是苦差事,价码一直都是百字五十文,这是欺负人家姑娘家寻不到旁的活计,这才死命的压价。
“好,还请师父快些给付。”
那智信和尚笑道:“好好,三日内便结算清楚。如此,贫僧先行告辞了。”
陈斯远听得暗自摇头,只是他也不是滥好人,自然不好平白帮了人,于是活动一番,便回得前院儿正房里。
这前院儿正房三间,右侧有一两间耳房,腾出一间来做了穿堂。正房三间,两间做了堂屋,一间做了书房。至于卧房,则安置在了二层。
苏州四下临水,地面潮湿,自是要登高而居方才舒坦。
陈斯远上得楼上,推了窗子往西院儿观量,因着厢房遮挡,只能瞥见一隅,却不曾瞧见那两个姑娘家。
晴雯一边厢为陈斯远缝补袜子,一边厢道:“大爷打算哪一日去祭拜林姑娘爹妈”
陈斯远道:“玄墓山一来一去便要两日,便定在后日吧。”
晴雯停了针线,笑着道:“待大爷这婚事敲定了,说不得还要过上五六年,林姑娘才能嫁过来呢。”
陈斯远看中的本就是黛玉的家世,只要名分敲定,目的就已达成。至于与黛玉之间……且随缘吧,林妹妹这会子年岁太小,这会子便要谈情说爱只怕是想多了。
他扶窗棂随意观量,忽而便见一高一矮两个姑娘回转,那小的就嗔道:“姐姐,那贼秃明摆着欺负人!”
那姑娘就笑着道:“吃亏是福。智信师父那句话没说错,这苏州城富庶,不知有多少落魄书生求一份抄写经文的活计而不得。我能得了这活计,还不是靠着工钱少”
那小的就嗔道:“姐姐这般不争不抢的性子,来日一准儿吃大亏!”
“篆儿,你再这般我可留不得你了。”
篆儿顿时改口道:“罢了罢了,往后我多看顾着,免得姑娘一直吃亏。”
篆儿楼上的陈斯远若有所思,这名字……似乎是邢岫烟的丫鬟如此说来,眼前的姑娘家岂不是邢岫烟
好似心有所觉,那邢岫烟忽而抬头往这边看过来,见陈斯远目光灼灼,紧忙颔了下首,扯了篆儿往房里行去。
恰此时有婆子送来早饭,陈斯远便扫听道:“那隔壁人家姓什么”
这婆子是甄封氏请的,当即回道:“回老爷,姓邢,当家男人好似叫邢忠。”
那就错不了啦,那姑娘就是邢岫烟!
晴雯见其面色古怪,待那婆子退下便问道:“大爷想什么呢好端端的……莫非是瞧上了人家姑娘”
不怪晴雯多心,瞧瞧陈斯远房里,红玉、香菱、柳五儿,再看看外头,尤二姐、尤三姐外加晴雯自个儿,算算这都六个了!谁知这会子陈斯远会不会见猎心喜生出旁的心思来
陈斯远回神蹙眉嗔道:“哪儿啊!若无意外,那邢忠合该是我堂舅,那姑娘便是我堂表姐邢岫烟。”
“哈”晴雯愕然,眨眨眼笑道:“这还真是凑巧了。”
陈斯远便道:“不知道也就罢了……回头儿你寻了庆愈、芸香,预备一份土仪,下晌得空我去走一趟吧。”
晴雯应下,撂下活计下楼去寻芸香。小丫头芸香这会子正跟庆愈两个凑在墙根数蚂蚁的,晴雯扯了其到一旁,便将事儿交代了。
谁知芸香不听则已,听罢比晴雯还愕然:“啊老爷堂舅家就在隔壁这……这这……”
晴雯不耐烦听起絮叨,说道:“记得快些预备得了,免得大爷要用时再忙乱。”
“姐姐!”晴雯扭身要走,谁知被芸香一把扯了衣袖,随即鬼鬼祟祟到得墙角,那芸香就道:“我看姐姐心善,这才与姐姐说的,姐姐可莫要外传!”
“嗯嗯。”
“姐姐最好待那位姑娘和善些,将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记得啊!”
晴雯蹙眉道:“她是大爷堂表姐,我自是恭敬着,还要你另外交代”
“不是——”芸香急了,扭头四下观量一圈儿,这才低声道:“我听东跨院的苗儿姐姐说,大太太好似有意撮合大爷与那位姑娘。”
“啊”晴雯哭笑不得道:“不是二姑娘与王姑娘吗”
芸香撇嘴道:“大老爷那性子,石头都恨不得攥出点儿油水来,一直端着架子,二姑娘只怕是不成;二房太太寻了大爷几回,如今荣国府里也不说那位王姑娘了,想来是没影儿的事儿。这算来算去,可不就得是这位邢姑娘”
晴雯便道:“谁知是真是假说不得也是以讹传讹呢。罢了,我瞧着那姑娘极为和善,想来就是个好的。平白无故的,我自不会甩脸子。”
恰此时,外头的婆子纳罕而来,瞥见晴雯便道:“姑娘,隔壁男人来叩门,说是……说是你家老爷的堂舅”
晴雯与芸香对视一眼,谢过婆子紧忙去寻陈斯远。
一刻之前。
邢忠进得家门,绕过前头,搭眼瞥见篆儿正与邢岫烟忙着浆洗衣裳,冷哼一声便往后头来。
邢甄氏头不抬眼不睁地闷头搓洗衣物,邢忠哼哼一声,负手迈着方步嚷道:“快预备些吃食来,贼他娘,耍了一夜,这会子额得劲。”
“没有!”邢甄氏梗着脖子道:“家里都断炊了,哪儿来的吃食”说话间红了眼圈,道:“昨儿个你才走,我便问隔壁借了二两银钱。岫烟抄写经文的钱还没结呢,这眼看这一季的房租又要缴……当家的,不行咱们还是搬回蟠香寺吧。”
“妇人之见!”邢忠摸摸搜搜,自怀里摸出块银子来,随手丢将过去,道:“不就是银子,你看这是什么”
邢甄氏慌手慌脚才将银子接住,面上兀自不肯相信,张口便在银子上咬了两排牙印,见果然是真的,顿时纳罕道:“这……哪儿来的”
邢忠负手撇嘴道:“早跟你说了,我不过是一时时运不济,还能一直倒霉这是昨儿个夜里赢的,拿去买些酒菜来,我吃了须得好生睡一觉。”
“哎哎!”邢甄氏顿时大喜,甩了甩手上的水渍,又在腰间围裙上擦了擦,不迭起身便要往厨房去。忽而想起米粮不多,紧忙去到巷子口的米铺买了五斤籼米,切了半斤酱肉,打了一壶烧酒。
待回返家中,邢忠已然大老爷也似坐在床榻上,邢甄氏将酒菜奉上,那邢忠滋溜饮了一盅,乐道:“这才是日子啊……你还说回蟠香寺,一直留在蟠香寺,岫烟哪里说得了好人家前日大妹妹来信儿,说是陈家小子中了举人,说不得来日还能金榜题名呢。嘿,陈家小子与岫烟年纪不过仿佛,我看大妹妹有意撮合这二人。”
“陈家陈……陈斯远”
“不错。”邢忠唏嘘道:“谁能想到堂姐的儿子竟这般出息了”
邢甄氏犹豫道:“这……当家的那外甥能瞧得上岫烟”
邢忠吃了一口酱肉道:“我那外甥如今还寄居在荣国府,爹妈又去得早,这婚姻大事还不是由着大妹妹做主大妹妹信中既提了,想来这事儿八九不离十。”
邢甄氏凑坐过来,思量着道:“这举人自然是好……可我瞧着,不若让大妹妹帮着在勋贵里寻个好人家。烂船尚有三千钉,区区举人,又哪里比得过勋贵子弟与其嫁了陈斯远,我看不如给勋贵人家做妾室呢。”
“你知道什么”邢忠举起筷子虚点了邢甄氏两下,压低声音道:“我那外甥能为着呢!”
邢夫人信中虽只略略提及,却也能管中窥豹。当下邢忠便道:“大妹妹说了,那远哥儿如今可不差钱,自个儿在京师置办了个三进带园子的宅第呢。”
“吓!那只怕要二三千银子吧”邢甄氏骇然道。
“二三千呵,只怕再多几倍都挡不住!”邢忠又自斟自饮了一盅,思量着道:“能掏出这些银子置办宅第,说不得远哥儿手里头最少还有这个数!”
说话间又伸出一根食指来。
邢甄氏忖度道:“一千……”见邢忠撇嘴摇头,邢甄氏调门顿时高了许多:“一万两天爷爷诶!”
邢甄氏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万两银子,还有三进带园的宅第,这女儿若是嫁了去,岂不是掉进福窝子了说不得他们二人还能占些便宜呢!
当下就道:“当家的,咱们何不现在就去京师”
“妇人之见!”邢忠说道:“荣国府忙着贤德妃省亲事宜,哪里得空招待咱们不急,等转过年来再说。”
邢甄氏应下,又想起要还隔壁银子,便起身出来。须臾到得东宅门前,叩开房门,便笑着将银钱交给开门的婆子,又说了好些话儿。
听得院儿中庆愈与芸香两个叽叽喳喳,邢甄氏顺口道:“家中来客了昨儿个我瞧着来了几辆马车呢。”
那婆子就道:“是太太的姑娘回来了,还领了姑爷来。”
“回门啊那可真真儿是喜事。”
婆子唏嘘道:“也是太太命苦,早年姑娘被拐子拐了去,辗转多年,好容易撞见了陈老爷。陈老爷是个心善的,怜惜姑娘,便四下打听,到底扫听到了太太所在。去年便打发人护送着姑娘千里寻亲,娘儿俩这才重聚首。”
邢甄氏听得纳罕不已,道:“这位陈老爷果然心善……那你们姑娘,可是明媒正娶的”
婆子撂了脸子,有些不大乐意,可还是回道:“姑娘先前给人家做丫鬟的……不过如今倒是贵妾,当初接了太太去京师,还摆了席面呢。”
“哦哦,原来如此。”
婆子生怕被甄封氏小瞧了去,又道:“陈老爷先前不过是监生,这八月秋闱,一举中第,如今可是举人老爷。最紧要的是,如今才十五六年岁,跟我们姑娘正相当。”
八月里唯有京师有秋闱,甄封氏便道:“巧了,我男人有个外甥也姓陈,也是八月里中了桂榜——”说着说着,甄封氏不禁瞪眼道:“且慢……你家那陈老爷,莫不就是我那外甥吧”
婆子强忍着不曾骂街,道:“陈老爷姓陈讳斯远,你那……哎”
就见甄封氏诶呀一声,扭头就往家跑去。
婆子心下莫名,只得腹诽着关了门。
却说那邢甄氏一路小跑进得家门,邢岫烟与篆儿正在晾晒衣物,见其慌慌张张跑来,赶忙迎上去蹙眉道:“妈妈,出了何事这般慌张”
却见邢甄氏推开邢岫烟,笑道:“喜事,天大的喜事,我去寻你爹爹说话儿去!”
当即撇下邢岫烟,过穿堂往后头而来。那邢忠兀自自斟自饮,邢甄氏便一路飞奔而至,欢喜道:“当家的,隔壁嫂子家的姑爷便是咱们外甥啊!”
邢忠听得莫名其妙,蹙眉道:“你仔细些说来。”
邢甄氏立时颠三倒四说将起来。
邢忠听罢,顿时大喜过望,当下酒也顾不得喝了,趿拉了鞋子就往外头跑。
邢甄氏缀在后头,忽而醒悟道:“当家的,哪儿有舅舅拜访外甥的道理我看不若让篆儿去知会一声儿”
邢忠骂道:“头发长见识短,这等外甥还不上赶着巴结,等人家定了亲事,咱们只怕连吃屎都吃不上热乎的了!”